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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攥着新配的别墅钥匙,金属齿痕硌得掌心生疼。指纹锁录了我的,但贾仁说,他妈手指脱皮,录不进去,硬塞给我这把备用钥匙。大门悄无声息滑开。玄关地上,歪着一双细高跟的红色漆皮鞋,像两团刺目的火。客厅里昂贵的进口羊毛地毯上,散落着女人的蕾丝内衣,黑色,巴掌大。我的拖鞋踩上去,一点声音也没有。转过意大利真皮沙发巨大的拐角。贾仁正把那个女人抵在落地窗上啃。窗外是我们小区著名的人工湖景观,波光粼粼。阳光很好,照得他后脑勺新长出的白头发根根分明。也照得那女人脖子上的钻石项链,晃得我眼花。那是我看中很久,但贾仁总说“太贵了,下次,下次给你买”的牌子。我站在原地,没动。心口那块地方,木木的,像是被冻硬了。没有预想中的天崩地裂,也没有冲上去撕打的冲动。只有一种“哦,果然如此”的荒谬感。喉咙有点干。我清了清嗓子。声音不大,但足够惊醒那对忘我的鸳鸯。贾仁猛地回头,看到我,脸上血色“唰”地褪得干干净净。他几乎是弹开的,手忙脚乱地提自己滑到胯骨的睡裤。那女人尖叫一声,捂着胸口躲到他身后,又探出半张精心描绘过的脸,眼神里全是惊惶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?“苏……苏闯?你……你怎么回来了?”贾仁的声音劈了叉,眼神乱飘,不敢看我,“你不是说……去你妈那儿住几天吗?”我看着他,这张脸,看了七年。从大学里青涩阳光的学长,到现在这个穿着昂贵真丝睡衣、头发稀疏、小腹微凸的丈夫。陌生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“回来拿点东西。”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,目光扫过那女人,“不介绍一下?”贾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嘴唇哆嗦着,半天憋不出一个屁。那女人倒是镇定下来,捋了捋凌乱的卷发,挺了挺傲人的胸脯,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娇嗲:“贾太太是吧?常听贾总提起您。我是贾总新招的行政助理,白莉莉。今天……今天是来给贾总送紧急文件的。”她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一个文件夹。理由找得真快。我看着贾仁,他眼神躲闪,默认了。“送文件?”我点点头,走到沙发边,捡起那件巴掌大的蕾丝内衣,用指尖挑着,“送文件需要穿这个?”白莉莉的脸白了。贾仁急了,一步跨过来想抢:“苏闯!你胡说什么!把东西放下!”我手一扬,避开他。“贾仁,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,“我们离婚。”贾仁愣住了,像被雷劈中。白莉莉也瞪大了眼睛。“你疯了吧苏闯?”贾仁反应过来,声音拔高,带着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,“就因为这点捕风捉影的事?莉莉她只是……”“只是什么?”我打断他,眼神冰冷地扫过白莉莉,“只是不小心把内衣落在你办公室地毯上了?还是不小心把口红印在你衬衫领口上了?贾仁,我不是傻子。”我往前一步,逼近他。“上个月,你出差回来,衬衫少了一颗扣子,你说刮坏了。”“上上周,你说陪客户应酬到凌晨三点,手机没电关机。”“上周三,你妈生日,我订的蛋糕送到你公司,前台说看见白助理拎着同款进了你办公室。”“还有,”我指着白莉莉脖子上那条亮闪闪的钻石项链,“这条‘星辰之泪’,专柜价二十八万八。上个月底,你动了我卡里的钱,说是公司周转急用,一周就还。钱呢?”贾仁被我连珠炮似的质问钉在原地,脸色由红转白,再由白转青。白莉莉心虚地缩了缩脖子,下意识捂住了项链。“苏闯!”贾仁喘着粗气,额角青筋暴起,“你调查我?你居然查我账?”“查你账?”我嗤笑一声,“那是我自己挣的钱!我查我自己银行卡的流水,有问题吗?”贾仁像是被掐住了脖子,噎住了。空气死寂。只有白莉莉细细的抽气声。我看着贾仁,这个我掏心掏肺爱了七年,为他放弃工作,洗手作羹汤,替他伺候挑剔公婆的男人。此刻只觉得无比恶心。“贾仁,这婚,离定了。”我声音不大,却斩钉截铁,“财产怎么分,孩子归谁,让律师谈。属于我的,一分都不能少。”说完,我不再看他们一眼。转身,走向楼梯。“苏闯!你给我站住!”贾仁在我身后咆哮,“离了我,你算什么?你一个没工作的家庭主妇,离了我你活得了几天?你住哪儿?吃什么?你拿什么养孩子?”我脚步没停。“还有儿子!苏闯,儿子是我贾家的种!你休想带走!”这句话,像根淬了毒的针,狠狠扎进我心脏。我扶着楼梯扶手,指甲抠进了木头里。深吸一口气,我回头,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脸,还有他身后那个一脸看好戏的白莉莉。“贾仁,”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,“我苏闯就算去街上要饭,也绝不会再回头看你一眼。儿子?你试试看。”上楼,打开主卧的门。儿子乐乐蜷在我的大床上,睡得正香,怀里还抱着我给他缝的小熊。小家伙眉头微蹙,似乎梦里也不安稳。刚才楼下的动静,大概还是吵到他了。心口那块冻硬的地方,裂开一道缝,涌出滚烫的血。我走过去,轻轻坐在床边,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。乐乐迷迷糊糊睁开眼,看到是我,小嘴一扁,带着哭腔:“妈妈……爸爸又和那个阿姨吵架了吗?好吵……”他伸出小胳膊,搂住我的脖子,奶声奶气地说:“妈妈不怕,乐乐保护你。”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。我紧紧抱住他小小的、温热的身子。“乐乐乖,妈妈不怕。”我蹭掉眼泪,声音尽量平稳,“妈妈带你去个新地方,好不好?就我们俩。”“好!”乐乐用力点头,小脸上满是信任,“乐乐跟妈妈。”没什么好收拾的。属于我的东西,早就被这个家无声无息地排斥在外。我只拿走了乐乐的衣服、玩具、他的小毯子,还有我锁在抽屉最深处的一个旧笔记本。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银行卡,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名片。这是我最后的退路。拉着乐乐的小手下楼时,贾仁和白莉莉还杵在客厅。贾仁脸色铁青,眼神阴鸷。白莉莉则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,依偎在他身边。“苏闯,你想清楚了!”贾仁盯着我手里的行李箱,语气森然,“走出这个门,你就别想再回来!儿子你也休想带走!我贾家的血脉,不可能流落在外!”乐乐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。我握紧他的手,直视贾仁:“法院见。”拉着乐乐,头也不回地走出这栋冰冷华丽的别墅大门。阳光刺眼。我眯了眯眼,深吸一口外面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。胸腔里那股憋了七年的浊气,似乎散开了一点。掏出手机,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。响了七八声,就在我以为没人接时,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、不耐烦的女声:“喂?谁啊?大清早的……”“赵帮,”我开口,声音有点哑,“是我,苏闯。”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随即爆发出一个高八度的尖叫:“苏——闯?!卧槽!真是你?你丫还活着啊?我以为你被贾仁那个狗男人吸干精血,魂飞魄散了呢!”还是这么咋咋呼呼。我扯了扯嘴角,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。赵帮,我大学时最好的闺蜜兼室友,睡在我上铺的姐妹。性格泼辣,名字更泼辣。毕业我嫁人,她一头扎进服装批发市场,混得风生水起。“少废话,”我打断她的魔音穿脑,“收留几天?带个拖油瓶。”“拖油瓶?”赵帮顿了一下,声音立刻正经起来,“乐乐?出什么事了?贾仁那个王八羔子欺负你了?你等着!老娘现在就去剁了他!”“别,犯不着。”我赶紧说,“见面说。地址发我。”赵帮住在城南一个挺旧的居民小区。一室一厅,不大,但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、样衣,还有各种打包好的包裹,几乎无处下脚。空气里弥漫着布料染料和外卖盒饭混合的奇特味道。乐乐好奇地东张西望。赵帮趿拉着人字拖冲出来,一把抱住我,力气大得差点把我勒断气。“哎哟我的闯闯宝贝!可想死姐姐了!”她嚎了一嗓子,又松开我,捧起我的脸左看右看,眉头拧成疙瘩,“瘦了!憔悴了!贾仁那个杀千刀的是不是虐待你?妈的,我就知道那孙子靠不住!”她机关枪似的一顿输出,唾沫星子差点喷我脸上。我简单把事情说了。赵帮听完,气得一脚踹在旁边的布料堆上,叉腰大骂:“操!狗男女!不得好死!离!必须离!这种垃圾男人留着过年吗?闯闯,你做得对!早该踹了他!”骂完,她又心疼地摸摸乐乐的头:“可怜我们小乐乐了。没事,以后赵阿姨疼你!想吃什么?阿姨给你点外卖!”乐乐怯生生地叫了声“赵阿姨好”。赵帮心都化了,抱着乐乐一顿揉搓。闹腾了一阵,赵帮把我拉到堆满样衣的沙发上坐下,表情严肃起来:“闯闯,接下来怎么打算?真离?儿子抚养权有把握吗?”“离。”我斩钉截铁,“抚养权必须是我的。贾仁那种人渣,不配当爹。”“钱呢?”赵帮一针见血,“打官司请律师要钱,养孩子更要钱。你这几年在家带孩子,没收入吧?贾仁能给你分多少?”我沉默了一下。贾仁的公司,名义上是他和他爸妈的。婚后的财产,他转移了多少,我心里没底。我从旧笔记本里抽出那张泛黄的银行卡,递给她。“这里面,有十五万。”赵帮接过去,翻来覆去看了看,一脸狐疑:“你哪儿来的私房钱?贾仁那个抠搜精能让你存下这么多?”“不是他的钱。”我摇摇头,“是我婚前自己攒的,还有……我妈去世前偷偷塞给我的。”我妈,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,一辈子被我爸压榨,临走前唯一清醒的时刻,拉着我的手,把这卡塞给我,说:“闯闯,拿着,别让男人知道。女人手里有钱,腰杆子才硬。”那时候,我沉浸在热恋中,觉得贾仁就是我的天,根本没把这钱当回事,随手锁了起来。现在想想,真是傻透了。赵帮眼眶有点红,把卡塞回我手里:“行!有这笔钱,咱就有底气!你想干嘛?我帮你!”我看着这间被布料和包裹塞满的小屋,空气里还飘着隔壁传来的炒菜油烟味。心一横。“赵帮,”我看着她,“我想跟你干。”赵帮愣住了:“跟我干?摆摊卖衣服?”“嗯。”我点头,“就从摆摊开始。”赵帮一拍大腿:“成!就等你这句话!老娘早就看出来了,你苏闯骨子里就不是当金丝雀的料!咱姐妹联手,干他娘的一票大的!”说干就干。赵帮是行动派。第二天一大早,天还没亮透,她就把我从折叠床上拖起来。“快!快!去晚了好位置就没了!”乐乐还在熟睡,小脸红扑扑的。赵帮麻利地给他掖好被子,对着手机吼:“喂!小张!三轮车蹬到楼下了没?快点!磨蹭啥呢!”楼下,一辆电动三轮车突突地响着,车厢里已经堆满了用黑色大塑料袋装着的衣服。蹬车的是个黑瘦的小伙子,叫张跑,赵帮雇的小工,人挺机灵。“闯姐!”张跑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。“别贫了,快走!”赵帮跳上车,伸手把我拉上去。三轮车在清晨空荡的街道上疾驰,冷风呼呼地刮在脸上。目的地是城西一个大型露天批发市场。天刚蒙蒙亮,市场里已经人声鼎沸,灯火通明。各种三轮车、面包车挤成一团,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、鸡鸭鹅的叫声混在一起,空气里弥漫着各种生鲜、干货、廉价香水和汗水的复杂气味。赵帮轻车熟路地指挥张跑把车停在一个靠近入口的角落。“就这儿!快!卸货!把架子支起来!衣服挂上!”我们三个手忙脚乱地开始卸货,支起简易的折叠衣架。赵帮主打的是便宜快销的女装,T恤、打底裤、连衣裙,花花绿绿,材质一般,但款式新,价格便宜。她扯开嗓子就开始吆喝:“走过路过别错过啊!新款女装大清仓!T恤三十!打底裤二十!连衣裙统统五十九!买到就是赚到啊!”声音洪亮,穿透力极强。我站在旁边,看着周围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,看着那些穿着朴素、精打细算的顾客挑挑拣拣,只觉得脸皮发烫,喉咙发紧。“愣着干嘛?喊啊!”赵帮捅了我一下,“脸皮值几个钱?能当饭吃吗?想想乐乐!”乐乐……我深吸一口气,学着赵帮的样子,努力张开嘴:“看……看一看了啊……新款……便宜……”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瞬间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。赵帮翻了个白眼,没理我。渐渐地,有人被吸引过来。“这裙子怎么卖?”“五十九!大姐,纯棉的,穿着舒服,版型也好!您试试?”“太贵了,四十卖不卖?”“哎哟大姐,这价真不行!您看这做工,这料子……这样,五十五,最低了!再送您双袜子!”赵帮嘴皮子利索,砍价拉锯战打得风生水起。我负责递衣服,收钱,找零。动作笨拙,好几次差点把衣服掉地上。有个大妈挑了半天,砍价砍得唾沫横飞,最后嫌贵,把衣服往架子上一扔,嘟囔着“什么破玩意儿”走了。我看着那件被揉皱的衣服,心里有点堵。“习惯就好,”赵帮一边整理衣服,一边头也不抬地说,“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。别往心里去,抓紧时间,下一波人来了!”从清晨站到日头高照。腿像灌了铅,嗓子干得冒烟。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,又咸又涩。赵帮递给我一瓶冰水:“喝点。”我拧开盖子,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,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,稍微缓解了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。“怎么样?累吧?”赵帮自己也咕咚咕咚灌着水。我看着摊前挤挤攘攘的人,看着手里零碎的票子,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累是真累。但心里,却有种久违的踏实感。这是我用自己的力气,挣来的钱。“下午人少点,你回去看看乐乐,顺便歇歇。”赵帮说,“张跑下午去别的地方送货,你帮我顶半天摊子?”我看着她眼里的血丝,点点头:“行。”下午,市场里人果然少了些。我守着摊子,学着赵帮的样子招呼顾客,声音虽然还是不大,但至少能让人听清了。“老板,这T恤还有别的颜色吗?”一个穿着工装、脸上沾着点油污的男人站在摊前,指着架子上一件灰色男款T恤。“有,您等等。”我赶紧蹲下,在装货的袋子里翻找。“找到了,您看这个藏青色行吗?”我递过去。男人接过去看了看,摸了摸料子:“嗯,还行。多少钱?”“三十。”“便宜点,二十五吧?我天天干活穿,费衣服。”我想起赵帮的砍价策略,硬着头皮说:“大哥,这价真不行,料子厚实着呢……二十八吧,您看行吗?”男人犹豫了一下:“行吧,二十八就二十八。”我松了口气,接过他递来的三十块,找回两元零钱。“谢谢老板。”男人拿着衣服走了。看着那两张皱巴巴的十块钱和八块钱零钱,我捏在手里,有点发烫。这是我自己,独立做成的第一单生意。虽然只有二十八块。但意义不一样。傍晚收摊回去,赵帮已经回来了,正陪着乐乐看动画片。看到我,乐乐欢呼着扑过来:“妈妈!你回来啦!”我抱起他,亲了亲他的小脸蛋。赵帮凑过来,一脸贼笑:“怎么样?苏老板?第一天出摊,战果如何?”我把装钱的腰包递给她。赵帮倒出来,噼里啪啦数了一遍,眼睛一亮:“嚯!不错啊闯闯!比我预想的强!有天赋!”“主要是你进的货好。”我实话实说。“少来!货再好也得人卖!”赵帮把钱分好,把属于我的那份塞给我,“喏,你的工钱。”我看着手里那叠不算厚,甚至有点油乎乎的零钱,心里五味杂陈。“拿着!”赵帮不由分说,“亲姐妹明算账!你出力了,就该拿钱!以后咱俩合伙,赚了钱五五分!”“合伙?”“对啊!”赵帮一拍桌子,“我看出来了,你有脑子,眼光也比我强点。我负责进货跑渠道,你负责卖货管账,咱俩双剑合璧,天下无敌!”她眼睛亮晶晶的,充满干劲。我看着她,又看看手里的钱,再看看旁边无忧无虑的乐乐。一股力量从心底涌上来。“好!”我点头,“合伙!”日子像上了发条。白天,我和赵帮轮流守摊,风里来雨里去。晚上,挤在她的小客厅里,盘账、理货、研究新款式。赵帮路子野,认识不少小工厂和尾货渠道,总能搞到性价比高的货。我则把在大学里学到的那点管理知识和审美,用在了挑款、搭配和记账上。乐乐白天就送去小区里的托管班。晚上回来,我们娘俩就挤在赵帮客厅那张小小的折叠床上。小家伙很乖,从不抱怨环境差,有时还会帮我们叠叠衣服。“妈妈,你累不累?”晚上,乐乐躺在我身边,小声问。“不累。”我摸摸他的头。“妈妈,”他往我怀里拱了拱,“我喜欢现在的妈妈。”“嗯?”“以前的妈妈,总是皱着眉,不开心。”乐乐的小手轻轻摸上我的眉心,“现在妈妈会笑了,眼睛里有星星。”我心里一酸,紧紧抱住他。“乐乐喜欢就好。”摆摊的日子辛苦,但也飞快。我们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。回头客多了起来。赵帮负责的“搞货”能力一流,我负责的“卖货”也越来越得心应手。从最初的脸红结巴,到后来能面不改色地跟大妈们唇枪舌剑砍价三百回合。腰包里的钱,一点点厚实起来。攒下的第一笔钱,我付了律师费。离婚官司,正式开打。贾仁那边果然使尽手段。先是拖着不肯离,后来看我去意已决,就开始在财产分割和抚养权上做文章。他的律师咄咄逼人,说我无业,无固定住所,没能力抚养孩子。说我长期脱离社会,心理状态不稳定。甚至暗示我可能有“臆想症”,才会捕风捉影怀疑他出轨。法庭上,听着对方律师那些颠倒黑白、诛心之论,我的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着,指甲掐进肉里。不能乱。我告诉自己。当法官问我:“被告称你无稳定收入,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?”我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看向法官,也扫过对面一脸倨傲的贾仁和他的律师。“法官,我并非无业。”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,里面是整齐的银行流水单、摆摊的营业执照(挂靠在赵帮名下)、这几个月详细的记账本复印件,还有几张顾客的证言(是赵帮找相熟的老顾客帮忙写的)。“我与朋友合伙经营服装生意,虽是小本经营,但收入稳定,完全有能力负担我和孩子的生活。”我把文件袋递交给法警。贾仁的律师显然没料到这一手,脸色变了变。贾仁更是瞪大了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条理清晰、冷静陈述的女人。法官翻看着那些材料,点了点头。“关于孩子抚养权,”我继续说,声音清晰而稳定,“我提交了乐乐在托管班的良好记录,以及我每天陪伴他学习、游戏的详细记录。孩子目前身心健康,与母亲感情深厚。”我顿了顿,目光锐利地看向贾仁。“而我的前夫贾仁先生,婚内出轨证据确凿(我提交了私家侦探拍到的几张照片和一份录音),道德有亏。且工作繁忙,应酬不断,无暇顾及孩子。孩子长期由我和保姆照顾。请问,一个连基本家庭责任都无法承担的父亲,如何能给孩子一个健康稳定的成长环境?”贾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猛地站起来:“你胡说!苏闯!你血口喷人!”“肃静!”法官敲了敲法槌。贾仁的律师赶紧拉他坐下。庭审结束。走出法院大门,贾仁几步冲过来拦住我,眼神凶狠:“苏闯!你行!你真行!跟我玩阴的?请私家侦探?你哪来的钱?”“跟你学的。”我冷冷地看着他,“至于钱,放心,每一分都是我摆摊挣的,干干净净。”“你!”贾仁气得胸口起伏,“你以为这样就能抢走乐乐?做梦!我不会让你得逞的!”“那就走着瞧。”我绕过他,不再给他一个眼神。阳光有些刺眼,但照在身上,暖洋洋的。第一次,在贾仁面前,我不再是那个卑微怯懦的家庭主妇。官司还在拉锯。但生活要继续。靠着摆摊的积累,加上赵帮东拼西凑,我们终于凑够了租个小门面的钱。位置不算顶好,在一个新建的社区底商,人流不算大,但租金便宜。小店不大,三十来平。我们给它取了个直白的名字:“闯帮衣铺”。简单刷了墙,装了最基础的射灯和挂衣架。开张那天,没有花篮,没有鞭炮。我和赵帮,还有张跑,站在空荡荡的小店里,看着门口挂着的简陋招牌。“闯帮衣铺。”赵帮念了一遍,嘿嘿一笑,“听着就牛逼!闯闯,以后你就是苏老板了!我就是赵老板!”“赵老板好。”我笑着伸出手。“苏老板好!”赵帮用力握住我的手,使劲晃了晃。张跑在旁边傻乐:“闯姐!赵姐!那我就是张老板了?”“去你的!”赵帮笑着踹了他一脚,“好好干活,以后给你升店长!”小店开起来了。生意比摆摊时稳定些,但压力也更大了。房租、水电、人工,像三座大山。为了省钱,我和赵帮白天看店,晚上就住在店里。把货架挪开,在地上铺张厚垫子,就是床。乐乐暂时还跟着住托管班,周末接过来挤在店里。环境是艰苦。但看着店里挂满我们精心挑选的衣服,看着偶尔进来的顾客挑中喜欢的款式,付钱带走,那种满足感,是以前在别墅里当太太时从未体会过的。我们开始尝试做线上。赵帮负责拍照,我学着用手机剪辑简单的视频,发在短视频平台上。“工厂直供!源头好货!老板娘亲自带货!”赵帮对着镜头,扯着一件T恤,唾沫横飞。我则负责讲解面料、版型,搭配建议。没什么高大上的技巧,就是实诚。“这料子,纯棉的,吸汗透气,缺点就是洗多了可能会有点缩水,大家买大一号哈!”“这条裤子,版型显瘦,但胯宽的姐妹慎重,可能会有点显胯。”朴实无华,反而吸引了一些本地的顾客。慢慢地,开始有人刷到我们的视频,专门找过来买。线上订单也零零星星有了。虽然量不大,但像一颗种子,让我们看到了希望。这天,店里来了个熟客,是以前在批发市场经常光顾的一个大姐。她试了几件衣服,很爽快地买了单。付钱时,她看着我们略显寒酸的店面,犹豫了一下,说:“老板娘,我看你们挺实在的。我有个亲戚,在城东那个新开的‘悦享生活广场’管招商,听说他们负一层要搞个平价女装区,正在招商呢。你们……要不要去试试?”我和赵帮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光。“悦享生活广场”?那可是本市新开的大型购物中心!人流巨大!“真的?大姐!太谢谢你了!”赵帮激动地抓住大姐的手。“客气啥,你们东西好,人也实诚。”大姐笑道,“不过,那边门槛肯定高,租金估计不便宜,你们得有点心理准备。我把他电话给你们,你们自己去问问。”拿到电话,我和赵帮既兴奋又忐忑。“去!必须去!”赵帮一拍大腿,“闯闯,这是个机会!挤进商场,咱们牌子就硬了!”“租金……”我皱眉,“还有入场费、押金……估计得一大笔。”“钱可以想办法!”赵帮眼里闪着光,“咱们把现在这小店盘出去,再想想办法凑凑!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!”我们盘算了一下手头的钱,加上转让小店能收回的,还差一大截。“找亲戚朋友借?”赵帮提议。我摇摇头。我娘家那边,我爸是指望不上的,不来找我要钱就不错了。朋友?这几年围着贾仁转,早就疏远了。赵帮这边,亲戚朋友也借过一圈了。“要不……贷款?”赵帮咬着嘴唇。我沉默着。风险太大了。万一商场生意不好,我们背一屁股债,还带着乐乐……“闯闯!机会难得啊!”赵帮急了,“撑死胆大的,饿死胆小的!咱们这么拼,不就是为了往上走一步吗?”我看着手机里那个招商经理的电话,又看了看这间小小的、承载了我们所有希望和汗水的“闯帮衣铺”。最终,心一横。“好!去谈!”约好时间,我和赵帮精心收拾了一下,带着我们最好的样衣和精心准备的“商业计划书”(其实就是打印的销售数据和顾客反馈),去了“悦享生活广场”。招商部在顶楼。明亮气派,跟我们的小店天壤之别。前台小姐妆容精致,带着职业化的微笑,把我们领到一个会议室。等了一会儿,一个穿着笔挺西装、梳着油头的男人走了进来。“你们好,我是招商部经理,程拓。”男人伸出手,声音温和,但眼神带着审视。“程经理您好!我是赵帮,这是我合伙人苏闯。”赵帮连忙起身,热情地伸出手。程拓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。我压下心里的疑惑,礼貌地点头:“程经理好。”我们说明了来意,展示了样衣,又递上我们的“计划书”。程拓翻看着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“你们的定位是平价快销女装?”他问。“是的,程经理。”我开口解释,“我们主要面向25-45岁的普通女性,追求性价比和基础款搭配。货源直接对接工厂,价格有优势,质量也有把控。”“嗯,”程拓点点头,放下计划书,“理念不错。不过,悦享广场的定位是中高端,负一层虽然是平价区,但我们对品牌形象和入驻商户的资质,还是有要求的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我们:“你们……目前只有一家社区小店?线上销售数据也比较有限。”赵帮有点急:“程经理,我们虽然店小,但口碑很好!回头客特别多!您看这些顾客评价……”程拓抬手止住她的话:“赵女士,我理解。但商场有商场的规矩。这样吧,你们先填个意向表,我们内部评估一下。另外,负一层铺位紧张,位置好的租金是每月两万五,押三付一,外加五万入场费。你们考虑一下。”两万五?押三付一就是七万五,再加五万入场费,光前期就得十二万五!还不算装修、进货!我和赵帮的心都沉了下去。我们手头最多能凑出八万。差太多了。走出商场大楼,阳光刺眼。赵帮垂头丧气:“妈的,门槛真高!十二万五!抢钱啊!”我也心情沉重。难道好不容易看到的机会,就这么飞了?“等等!”赵帮突然站住,掏出手机,“我给我二舅打个电话!他在老家信用社,看能不能贷点款……”她走到一边打电话。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,看着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,有点茫然。“苏闯?”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我回头。是程拓。他脱掉了西装外套,只穿着白衬衫,袖子挽到手肘,少了几分刚才的严肃,多了点随性。“程经理?”我有些意外。“还没走?”他走过来,笑了笑,“刚才在会议室,就觉得你有点眼熟。现在想起来了,你是不是……财经大学14届的?经管学院的?”我一愣,仔细看他。褪去职业化的表情,眉眼间确实有点熟悉。“你是……程拓学长?”一个名字跳进脑海。当年经管学院的风云人物,学生会主席,成绩拔尖,家境优渥。是我们这些普通学生仰望的存在。“对,是我。”程拓笑容温和了些,“刚才在会议室就觉得像,没好意思认。毕业这么多年,变化挺大。”我有些窘迫。当年青涩的学妹,如今是狼狈挣扎的单亲妈妈,还跑到人家地盘来求一个小铺位。“是……好久不见。”我扯出一个笑容。“你们想入驻负一层?”程拓切入正题,语气随意了些。“嗯,”我点点头,实话实说,“但门槛太高了,我们可能……够不上。”“想法不错,定位也准。”程拓中肯地说,“悦享刚开,负一层需要你们这种有特色、接地气的快销品牌带人气。不过,商场流程确实比较严苛。”他沉吟了一下。“这样吧,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。回头我跟上面再争取一下,看能不能在入场费或者付款方式上,给你们一点弹性空间。毕竟,校友一场。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“真……真的吗?程学长!太感谢您了!”“别客气,”程拓摆摆手,“叫我名字就行。能不能成还不一定,我尽力。你们也再想想办法,凑凑前期资金。有了准信儿,我让助理通知你。”他递给我一张名片,是私人号码。“谢谢!谢谢程学长!”我接过名片,连声道谢。赵帮打完电话回来,看到我和程拓站在一起说话,一脸懵逼。程拓朝她点点头,又对我笑了笑:“先这样,我还有事。保持联系。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赵帮冲过来,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:“卧槽!闯闯!什么情况?你跟那个程经理……认识?”“大学学长。”我也觉得像做梦,“他说……帮我们争取一下。”“哇靠!贵人啊!”赵帮兴奋得差点跳起来,“闯闯!你这大学没白念啊!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!”有了程拓的承诺,我们像打了鸡血。一边等消息,一边疯狂凑钱。赵帮的二舅帮忙,在老家信用社贷了五万,利息不算高。我又厚着脸皮,联系了一个多年没联系的大学室友,借到了一万。加上我们自己的八万,勉强凑够了十四万。心悬着,等程拓的消息。一周后,程拓的助理打来电话。“苏小姐吗?程经理让我通知您,负一层B-37号铺位,入场费可以减免两万,租金押三付一不变。您看可以接受吗?”减免两万!那就是十万前期!我们刚好够!“接受!我们接受!谢谢!太感谢了!”我握着电话,激动得手都在抖。“好的,那请您和赵小姐明天上午带上相关资料,来商场招商部办理手续。”挂了电话,我和赵帮抱在一起,又叫又跳。乐乐在旁边也跟着傻乐。“闯帮衣铺”要进商场了!我们的新起点!入驻商场的手续繁琐,装修、进货、招人……忙得脚不沾地。程拓给了我们很大便利,介绍了一个靠谱的装修队,工期短,价格也合理。新店的名字,我们沿用了“闯帮”,但升级了一下,叫“CHUANG.BANG 快时尚”。简洁明了。位置在负一层靠近电梯口,虽然面积不大,只有四十平,但人流量不错。开业那天,我们搞了个简单的活动。全场八八折,充值有礼。我和赵帮穿着我们自己店里的新款,站在门口迎客。程拓也来了,送了个小小的发财树盆栽。“恭喜开业,苏老板,赵老板。”他笑着递过来。“谢谢程总!”赵帮嘴甜。“谢谢学长。”我接过盆栽,心里充满感激。商场的人流果然不是社区小店能比的。开业活动吸引了不少人。店员是新招的两个小姑娘,手脚麻利,我和赵帮也亲自上阵。忙得口干舌燥,但收银机的提示音叮咚作响,像最美妙的音乐。乐乐放学也被接了过来,乖乖地坐在收银台后面写作业,偶尔帮我们递个袋子。看着店里熙熙攘攘的顾客,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利落套装、化着淡妆、眼神明亮的自己。我恍如隔世。几个月前,我还是那个被困在华丽牢笼里、满心绝望的家庭主妇。而现在,我是苏老板。靠自己的双手,撑起一片天的苏老板。晚上十点,商场打烊。送走最后一位顾客,关上店门。我和赵帮,还有两个店员,瘫坐在还没收拾完的货堆上。累得像散了架。但看着今天的流水单,我和赵帮都笑了。一个顶我们原来小店一周的营业额!“闯闯!咱们成了!”赵帮用力拍着我的肩膀,声音有点哽咽。“嗯,成了。”我眼眶也有些发热。这只是开始。我知道。但这一步,我们走出来了。商场的生意渐渐步入正轨。“CHUANG.BANG”主打高性价比和基础款搭配,加上我们线上引流做得不错,在负一层渐渐有了名气。回头客越来越多。我和赵帮分工明确。她主外,负责跑工厂、盯货源、谈合作。我主内,负责店铺运营、账目管理、线上营销和人员培训。乐乐也适应了新环境,转到了商场附近的小学,成绩不错。生活忙碌而充实。和贾仁的离婚官司,也终于走到了尾声。因为有他婚内出轨的确凿证据,加上我这边经济独立、抚养条件改善的证据链充分。法院一审判决:准予离婚。夫妻共同财产(主要是贾仁公司婚后增值部分)依法分割,我分得一笔不算多但足够安身立命的钱。儿子贾乐乐的抚养权,归我。贾仁拥有探视权。拿到判决书那天,是个晴天。我一个人去了趟法院。出来时,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。我拿出手机,给赵帮发了条语音:“赢了。”很快,赵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,声音激动得劈叉:“赢了?!卧槽!闯闯!牛逼!普天同庆!今晚必须下馆子!我请客!叫上乐乐!咱们吃顿好的!”晚上,我们去了商场顶楼一家不错的餐厅。赵帮点了满满一桌子菜。乐乐开心地啃着大虾。“来!为我们苏老板彻底摆脱渣男!走向人生巅峰!干杯!”赵帮举起果汁杯。“干杯!”我和乐乐笑着碰杯。“闯闯,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赵帮啃着鸡翅问,“钱也有了,店也稳了,是不是该考虑考虑……个人问题了?”她挤眉弄眼。我失笑:“想什么呢。先把乐乐带好,把店经营好再说。”“切,大好年华,浪费!”赵帮撇嘴,“我看那个程拓学长就不错!人帅,多金,关键还帮了咱们大忙!对你好像也有点意思?”“别瞎说。”我瞪她,“人家就是念旧情,帮个忙而已。”“念旧情?”赵帮一脸八卦,“我可听说了,程拓在咱们学校那会儿,可是高岭之花,多少女生追,他看都不看一眼。能记得你这个小学妹,还这么上心帮忙?嘿嘿……”“吃你的吧!”我把一块排骨塞进她嘴里。心里却因她的话,泛起一丝微澜。程拓……他确实帮了我很多。除了铺位的事,后来在商场运营上,也给了我不少中肯的建议。他成熟稳重,事业有成,待人接物也让人舒服。但……我低头看了看吃得满嘴油的乐乐。我现在的生活重心,是乐乐和事业。其他的,暂时不敢想,也……不配想吧。日子继续向前。商场店稳定后,我和赵帮开始琢磨着开分店。这次,我们瞄准了更年轻化的区域。选址、装修、招聘,又是一轮忙碌。程拓偶尔会来店里看看,有时是公事,有时似乎只是路过。他会跟我聊几句商场的动态,或者问问乐乐的情况。有一次,他带来一套小学奥数的练习册。“朋友送的,他家孩子用不上,我看乐乐挺聪明,给他试试?”他语气自然。乐乐很喜欢,甜甜地说了声:“谢谢程叔叔!”我看着程拓温和的笑容,和乐乐亮晶晶的眼睛,心里某个角落,悄悄软了一下。这天,我正在新分店盯装修。赵帮突然火急火燎地冲进来,脸色煞白。“闯闯!不好了!出事了!”“怎么了?”我心里咯噔一下。“有人举报!说我们卖假货!工商的人到总店了!”赵帮急得直跺脚,“还带了记者!正在店里查呢!”假货?怎么可能!我脑袋“嗡”的一声。“走!回去!”总店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。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店里检查,一个拿着话筒的记者和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堵在门口。店员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,不知所措。“怎么回事?”我拨开人群走进去,尽量保持镇定。“你是负责人?”一个工作人员严肃地问。“是,我是苏闯。我们店所有货物都有正规进货单据和质检报告,绝对没有假货!”我斩钉截铁地说。“有没有假货,查了才知道。”工作人员面无表情,“接到实名举报,说你们店大量销售假冒‘纯棉’标识的化纤衣物,欺骗消费者。请配合检查。”实名举报?谁?我的心沉了下去。记者把话筒怼到我面前:“苏老板,对于消费者举报你们店以次充好、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,您有什么解释?”闪光灯咔嚓咔嚓。周围议论纷纷。“看着挺正规的店啊,居然卖假货?”“知人知面不知心!”“以后不敢在这买了……”我强压下心头的愤怒和慌乱。“清者自清。我们全力配合检查,也相信工商部门的公正。如果查出问题,我们承担一切责任。但如果没问题,”我看向那个记者,目光锐利,“我们也保留追究恶意举报和诽谤的权利。”检查持续了两个多小时。工作人员一件件翻看吊牌,抽查面料,核对我们的进货单和厂家的授权书、质检报告。我和赵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这批被举报的T恤,是赵帮从一个合作了很久的老工厂进的,纯棉的,价格实惠,一直卖得很好。进货单、质检报告都齐全。但……万一呢?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像钝刀子割肉。终于,工作人员合上记录本。“检查完毕。抽查货品吊牌标识清晰,面料成分与标识基本相符,有正规进货来源和质检报告。未发现举报所称的假冒伪劣情况。”呼——我和赵帮同时松了一口气,后背全是冷汗。“但是,”工作人员话锋一转,“部分货品吊牌缝制不够规范,容易脱落,需要整改。另外,你们的进货台账需要再完善一下。”“好的好的!我们一定整改!一定完善!”赵帮连忙保证。工作人员又对记者说:“目前检查未发现问题。请媒体客观报道,不要传播不实信息。”记者有点讪讪的,带着摄像走了。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。危机暂时解除。但我和赵帮都知道,事情没完。实名举报?还带了记者?这分明是冲着搞臭我们来的!“查!必须查出来是谁干的!”赵帮咬牙切齿,“老娘扒了他的皮!”我们调了店里的监控,又问了店员。店员回忆说,前几天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,在店里转了很久,东摸摸西看看,还特意翻看了那批T恤的吊牌,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。“那女人……说话声音有点尖,有点做作……”店员努力回忆着。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我脑中形成。白莉莉?难道是她?可贾仁的离婚补偿金已经付清了,他还想干什么?“是不是贾仁那个王八蛋指使的?”赵帮也想到了,“看不得你好!故意使绊子!”“没有证据。”我皱眉。“要什么证据!除了他还有谁这么恨你?”赵帮气呼呼。“先别急。”我冷静下来,“当务之急是挽回声誉。”这次虽然检查没问题,但“被工商查”、“卖假货”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,对店铺信誉是致命打击。果然,接下来几天,店里客流锐减。线上平台也出现了几条恶意差评,说我们“衣服质量差”、“欺骗顾客”、“差点买到假货”。“妈的!肯定是那个贱人雇的水军!”赵帮看着手机,气得要砸桌子。“光生气没用。”我看着冷清的店铺,“得想办法。”晚上,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。看着电脑屏幕上刺眼的差评和冷清的销售数据。不能坐以待毙。我打开手机,翻看我们之前拍的视频和顾客反馈。突然,一个念头闪过。“赵帮!”我冲出办公室,“有办法了!”第二天,我们店门口支起了一个大大的易拉宝。上面印着醒目的标题:“【闯帮老板娘】直面质疑!是真是假?现场拆给你看!”下面一行小字:“工商检查没问题?老板娘亲自拆衣验料!全程直播!欢迎监督!”同时,我们的短视频账号也发布了预告。赵帮对着镜头,还是那副泼辣样:“家人们!听说有人造谣我们卖假货?工商都来查了!查完啥事没有!但架不住有人嘴贱啊!行!今天下午三点!我,赵帮!就在悦享广场负一层‘CHUANG.BANG’店门口!现场直播!随机拆店里的衣服!当场验面料成分!是骡子是马,拉出来遛遛!是棉是化纤,烧给你看!欢迎来围观!线上同步直播!不来的是孙子!”这火药味十足的预告一发出去,立刻炸了锅。看热闹的,好奇的,质疑的,支持的……纷纷涌来。下午三点。店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。线上直播间人数也蹭蹭往上涨。赵帮拿着剪刀,站在一张桌子前,桌子上放着几件不同款式的衣服,还有一个打火机,一个盛水的小盆。我站在她旁边,拿着手机直播。“家人们!都看到了啊!这几件,都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款!”赵帮拿起一件T恤,“就这件!被人举报说是化纤冒充纯棉的!来!拆!”她拿起剪刀,“咔嚓”几下,剪下一大块布。“看清楚了!这是啥?”她把布料对着镜头,又展示给围观的人看,“纹理!手感!是不是纯棉的?有经验的大姐摸摸!”有个大妈上前摸了摸:“嗯,是棉的,挺软和。”“光摸不算!”赵帮拿起打火机,“科学点!烧!”她点燃布料的边缘。布料迅速卷曲,燃烧,冒出一股白烟,是烧纸或木头的那种气味,灰烬是松软的灰黑色。“看到没?纯棉烧起来啥样?灰是灰白的,一捻就碎!要是化纤,烧起来滴黑油,结硬疙瘩!臭烘烘的!”赵帮捻着灰烬给大家看。她又拆了一件衬衫,一件卫衣,现场烧,现场讲解。围观的人看得津津有味,不时点头。线上弹幕也刷疯了。“666!老板娘硬核!”“这波操作可以!是真金不怕火炼!”“之前说假货的打脸不?”“支持老板娘!以后就认准你家了!”气氛越来越热烈。赵帮趁热打铁:“家人们!看到了吧?我们‘闯帮’做事,光明磊落!货真价实!今天在场的朋友,进店消费,一律八折!线上直播间下单的,额外送运费险!假一赔十!我赵帮说的!”人群一阵欢呼,涌进店里。线上的订单提示音也开始密集响起。一场危机,硬是被我们扭成了转机。事后,我们通过商场监控和店员指认,加上一些渠道打听,基本确定了举报人就是白莉莉。她大概是想替贾仁出口气,或者单纯嫉妒我现在过得还行。我们没有报警,也没有去找她。不值得。只是在我们的短视频账号上,发了一条简短声明:“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。感谢所有信任与支持。‘闯帮’只专注于做好衣服,服务好每一位顾客。恶意中伤,终将反噬。”配图是店铺门口重新挂上的、写得密密麻麻的顾客好评便利贴墙。生活渐渐回归正轨。甚至比之前更好。“拆衣验料”的直播意外出圈,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和口碑。分店顺利开业,生意红火。我和赵帮开始考虑建立自己的小品牌,找工厂代工,设计一些简单的独家款式。程拓帮我们牵线,介绍了一个靠谱的设计工作室。一切都在向好。一个周末,我带着乐乐在商场顶楼的游乐园玩。小家伙玩疯了。我坐在旁边的休息区等他。“妈妈!我渴了!”乐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。“等着,妈妈去买水。”我起身走向旁边的饮品店。排队时,感觉有人在看我。一回头,隔着几米远,贾仁站在那里。他似乎瘦了些,脸色不太好,穿着打扮也不像以前那样讲究。他看着我,眼神复杂,有怨恨,有不甘,或许……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懊悔?我移开目光,像看一个陌生人。买了水,转身走回休息区。乐乐正和一个穿着小西装的小男孩玩积木。小男孩的爸爸坐在旁边看手机。我走过去,把水递给乐乐。“谢谢妈妈!”乐乐接过水,咕咚咕咚喝起来。“慢点喝。”我笑着给他擦汗。“苏闯?”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。我抬头。是程拓。他穿着休闲装,坐在乐乐旁边,正含笑看着我。那个玩积木的小男孩,眉眼跟他有几分相似。“程学长?”我有些意外,“您也在这?”“带程跃来玩。”程拓指了指那个小男孩,又看看乐乐,“这是乐乐吧?长这么高了。”乐乐礼貌地叫了声:“程叔叔好。”“真乖。”程拓摸摸乐乐的头,又看向我,“刚才看到你了。乐乐很可爱。”“谢谢。”我笑了笑,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。气氛有点微妙。贾仁还站在不远处,看着我们这边,脸色更加难看。程拓似乎也察觉到了,顺着我的目光瞥了一眼,随即收回,仿佛没看见。他自然地跟我聊起天。问乐乐的学习,问我们新店的进展,聊商场里一些有趣的事。他说话风趣,见解独到。乐乐也很喜欢他,跟他讲幼儿园的趣事。阳光透过顶棚的玻璃洒下来,暖融融的。看着乐乐开心的笑脸,听着程拓温和的话语。心里某个角落,悄然松动。或许……生活真的可以翻开新的一页。不是依附,不是将就。而是平等的,并肩的,新的开始。“闯帮”的第三家分店,开在了城市另一端一个热闹的步行街。开业那天,没有请明星,没有大张旗鼓。我和赵帮,穿着我们自己设计的、印着“CHUANG.BANG” Logo的T恤,站在明亮的店门口。乐乐穿着同款小T恤,像个小模特。程拓带着程跃也来了,送了一大束盛开的向日葵。灿烂,温暖,充满生机。“恭喜,苏老板。”程拓把花递给我,笑容真诚。“谢谢程总。”我接过花,花香扑鼻。赵帮在一旁起哄:“叫啥程总!叫名字!显得生分!”程拓笑了:“对,叫名字就行。”我脸微热,点点头。剪彩,放礼花。小小的彩色纸屑纷纷扬扬落下,落在我们头上、肩上。乐乐和程跃兴奋地跳着去抓。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,热闹喜庆。人群里,我似乎又看到了贾仁的身影。他站在街角,远远地看着这边,身影有些佝偻,很快又消失在人群里。像一道褪色的旧影。我收回目光,不再在意。鞭炮声歇。我站在崭新的店门前,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,看着赵帮意气风发的笑脸,看着乐乐无忧无虑地和小伙伴玩耍,感受着身边程拓温和而坚定的目光。阳光正好,洒满全身。暖洋洋的。我深吸一口气,空气里是硝烟味,花香,还有自由的味道。七年困顿,一朝挣脱。从泥泞爬起,靠自己一双手。摆摊的汗水,店里的灯火,法庭的抗争,商场的沉浮……每一步,都算数。未来会怎样?我不知道。或许还会有风雨,有波折。但我知道。这一次,我站得很稳。我的路,我自己闯。这才是我要的人生。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6:05:59 全文阅读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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