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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教坊司最脏的泥泞里挣扎时,沈知衍如谪仙降临。他为我赎身,置别院,予我三年柔情似水。直到我腹中怀上他的骨肉,京城传遍了他与宰相千金的婚讯。“沈大人书房暗格里有血书,”贴身丫鬟低语,“您父亲林将军的绝笔。”暴雨夜我闯进密室,父亲的字迹刺目惊心:“沈知衍构陷吾等谋逆。”小腹剧痛跪倒时,他撑着伞立在雨幕中:“你父亲该死。”血水混着雨水漫过青石,我笑得凄艳:“沈大人,一尸两命的贺礼可还满意?”数月后,宰相府婚宴,我以舞姬身份献舞。红袖翻飞间,染血玉簪精准刺入沈知衍心口。“别院三年柔情,”我在他耳边轻语,“每一日,都是淬毒的刀。”---暮春的雨,下得缠缠绵绵,像化不开的愁绪,无休无止地敲打着窗棂上的青竹。窗棂内,林微捏着细如发丝的绣花针,指尖却微微发着颤。金线在素白的绢面上游走,正在勾勒一朵半开的莲,花瓣尖上,一点殷红突兀地晕开——针尖刺破了指腹,血珠沁出,落在洁白的绢上,洇开一小朵刺目的花。“嘶……”她下意识地吸了口气,将那点腥甜含入口中,目光却怔怔地,无法从指腹上那点细微的痛楚移开。心口,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,沉甸甸地坠着,比指腹的疼要深得多,也空得多。“小姐!”小丫鬟芸香掀帘子进来,手里捧着一盅刚炖好的燕窝,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,又掩不住一丝刚刚听来的兴奋,“您听说了没?外头都传遍了!”林微抬起头,那双曾经在教坊司最深的泥淖里也未曾彻底熄灭光亮的眸子,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,看向芸香。芸香将燕窝放在小几上,凑近了些,压低了声音,却压不住那股子新鲜热乎的劲头:“是沈大人!咱们大人,要和宰相府的柳小姐定亲了!听说下个月初六,就是纳彩的大日子!整个京城都在议论呢,说真是天作之合,郎才女貌……”“哐当——”林微手边的针线笸箩被她起身的动作带翻在地。彩线、绣绷、银针、顶针……叮叮当当滚落一地,在寂静的室内发出刺耳的声响。那盅还冒着热气的燕窝,也被她仓皇挥落的手肘扫到地上,白瓷盅摔得粉碎,粘稠的汤水混着雪白的燕窝,狼狈地溅在光洁的青砖地上。芸香吓了一跳,慌忙蹲下去收拾:“小姐!您当心!没烫着吧?”林微却像是没听见,也没看见脚下的一片狼藉。她只是站着,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,比地上的碎瓷还要惨白。身体里某个支撑了她整整三年的东西,仿佛随着那声脆响,轰然碎裂了。腹中似乎有股微弱的气流不安地窜动了一下,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护住小腹——那里,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、脆弱的生命,属于她和沈知衍的生命。“天作之合……”她喃喃重复着芸香的话,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,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,刮过喉咙,“郎才……女貌……”沈知衍。这个名字,曾经是她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。三年前,林大将军府被构陷谋逆,满门抄斩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端。她,林微,唯一的漏网之鱼,被剥去华服,像牲口一样投入了教坊司最底层的泥淖。那里只有无尽的羞辱、肮脏的觊觎和彻骨的寒冷。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,腐烂在那里。是他,沈知衍,时任刑部侍郎,在某个她几乎要被某个权贵拖入深渊的夜晚,如谪仙般降临。他清冷的目光扫过满室污秽,最终落在她绝望的脸上。没有多余的话语,只有一句对鸨母的吩咐:“她的身价,我赎了。”从此,她被他带离地狱,安置在这座远离尘嚣的精致别院“漱玉轩”。他予她锦衣玉食,予她旁人不敢再有的半分轻慢,更予她三年如水的温柔与庇护。他会耐心听她抚琴,哪怕她指法生疏;他会赞她新学的画,哪怕笔触稚嫩;他会在冬夜为她暖手,会在她偶尔梦魇惊醒时,轻拍她的背脊,低唤她的乳名“微微”。那一点一滴的暖意,如细流汇聚,在她早已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缝隙。她以为那是救赎,是劫后余生的依靠,是她可以重新扎根的土壤。她甚至……傻傻地交托了全部身心,孕育了他们的骨血。原来,土壤之下,是更深的寒渊。“小姐……”芸香收拾好地上的狼藉,担忧地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您……您别这样。沈大人……沈大人对您还是极好的,这别院,这用度……”“好?”林微猛地转过头,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,刺得芸香瑟缩了一下。那瞬间爆发的戾气,仿佛又回到了教坊司里那个为了活下去可以拼尽一切的林微。“是啊,金屋藏娇,养得极好。”她冷笑,笑声却空洞得瘆人,“养得我忘了自己是谁,忘了血海深仇,安心地做他沈大人见不得光的外室,安心地……等着替他生下这个同样见不得光的孽种!”“孽种”二字,像一把烧红的刀子,狠狠捅进她自己的心窝。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剧烈的情绪,不安地躁动了一下。林微痛得弯下腰,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。芸香吓得魂飞魄散,连忙上前扶住她:“小姐!您别吓我!您肚子里还有小少爷呢!”她语无伦次,慌乱间,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颤抖,“奴婢……奴婢伺候您沐浴时,曾无意间瞥见……沈大人书房里,那个红木书架靠墙的第三格,似乎……似乎有个暗格!有一次大人开启时,动作极快,奴婢只晃眼看到里头……像是放着一块写了字的布,颜色……颜色暗红暗红的,像是……像是……”芸香猛地住了口,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,脸色比林微还要惨白。她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。林微的身体瞬间僵直。像是一道撕裂暗夜的惨白闪电,猛然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。暗格?血书?父亲林崇山……一个被刻意遗忘、深埋心底的念头,带着血腥的寒气,破土而出。父亲临刑前,据说曾咬破手指,留下过一封血书!那封血书,如同一个禁忌的传说,在抄家后的混乱中消失无踪,无人知晓其下落,也无人敢深究其内容。难道……难道在沈知衍手里?!为什么?!一个可怕的、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猜想,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上她的心脏。“颜色暗红……像什么?”林微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死死盯着芸香。芸香吓得浑身发抖,牙齿咯咯作响:“像……像是……干涸很久的……血……”血!林微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,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。眼前阵阵发黑,唯有书房那红木书架的影子,在黑暗中狰狞地放大。暴雨在傍晚时分终于撕破了暮春缠绵的假象,倾盆而下。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顶、庭院、青石板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,仿佛天穹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。狂风卷着雨箭,抽打得窗棂噼啪作响,漱玉轩内烛火摇曳,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跳动,如同鬼影憧憧。林微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,枯坐在妆台前。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,唯有那双眼睛,黑沉沉的,深不见底,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,却又死寂得可怕。芸香早已被她支开,偌大的内室,只剩下狂风暴雨的嘶吼和她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。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知到了山雨欲来的压抑,不安地踢动了几下,带来一阵沉闷的钝痛。林微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,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律动。指尖冰凉。“孩子……”她对着镜中的自己,无声地翕动嘴唇,声音湮灭在狂暴的雨声里,“娘亲……带你去看一个真相。”一个足以将她们母子彻底毁灭的真相。她站起身,动作有些僵硬。没有掌灯,借着窗外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,她像一个真正的幽魂,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,走向漱玉轩另一端那座属于沈知衍的书房。雨水的湿气混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在空气里,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洼中。书房的门紧闭着,但并未上锁。沈知衍今夜被召入宫议事,这是他告诉她的。闪电撕裂夜幕的瞬间,惨白的光照亮了门楣上“慎思堂”三个古朴的大字。林微的手按在冰冷的门板上,停顿了一瞬。指尖下的木质纹理,仿佛也带着那个男人身上惯有的、清冽又疏离的气息。三年间,她曾无数次为他送茶、送点心,踏入这间书房,那时满心都是小心翼翼的欢喜和仰慕。如今再触碰到,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指尖直窜心脉。她用力一推。“吱呀——”沉重的木门应声而开,一股混合着墨香与陈旧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,瞬间将她包裹。她反手关上房门,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雨声,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,唯有她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。她摸索着,凭着记忆,走向靠墙的那排巨大的红木书架。冰冷的木质触感传来。第三格。闪电再次亮起,惨白的光透过高窗瞬间照亮书房。林微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书架靠墙一侧的第三格。那里看起来与其他格子并无二致,整齐地码放着几函厚重的典籍。她伸出手,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,沿着书册的边缘,在木板的内侧细细摸索。冰冷的木纹。平滑的触感。突然,指尖触到一个极其细微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!找到了!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她屏住呼吸,指甲用力抠进那个小小的凹陷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“咔哒。”一声极轻微、但在死寂中却无比清晰的机械弹动声响起。暗格!一个约莫两掌宽、一掌高的狭长暗格,无声地从平整的书架板内滑出。林微猛地抽回手,像是被烫到。闪电的光芒再次亮起,短暂地照亮了暗格内的景象——没有金银珠宝,没有机密文书。只有一卷叠放得整整齐齐的、颜色暗沉发褐的……布帛!那颜色,在惨白电光的映照下,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、陈年血迹般的暗红!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,仿佛穿越了三年的时光,混合着尘土和绝望的气息,猛地从暗格里冲出,直扑林微的面门!“唔……”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死死捂住了嘴,才没当场呕吐出来。寒意如同无数冰针,瞬间刺穿了她的四肢百骸。她颤抖着,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勉强控制住痉挛的手指,伸向那卷暗红的布帛。触手的感觉粗糙、僵硬,带着一种诡异的、属于干涸血液的粘腻感。她将它拿了出来,沉甸甸的,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借着窗外间歇亮起的闪电,她颤抖着,一点一点,将它展开。布帛不大,显然是从衣服上撕下。上面的字迹,是用某种尖锐之物蘸着浓稠的液体写就的。笔画扭曲、颤抖,却带着一股穿透纸背的悲愤与不甘!每一个字都像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刻下,深深地烙印在布帛上,也烙印在林微的瞳孔里!“吾女微儿亲启:”开头五个字,如同五道惊雷,狠狠劈在林微的天灵盖上!是父亲!是父亲的字!那独特的、带着武将刚毅的笔锋,她至死难忘!后面的话语,字字泣血,行行剜心:“……沈贼知衍!豺狼之心,伪作忠良!构陷吾通敌叛国,伪造信函,栽赃铁证!吾等赤胆忠心,天地可鉴!此贼为攀附权贵,以吾林家满门鲜血……染红其顶戴!微儿!若你侥幸得生……记住此仇!记住此恨!沈知衍……乃我林家不共戴天之死敌!血海深仇……不报……枉为人子!!!父崇山……绝笔。”最后“绝笔”二字,力透纸背,墨迹(血痕)淋漓,几乎要将布帛撕裂!仿佛凝聚了林崇山全部的不甘、愤怒和滔天的恨意!“轰隆——!”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闪电撕裂苍穹,惨白的光瞬间将书房内映得亮如白昼!也将布帛上每一个用鲜血写就的、控诉的字迹,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地烙印在林微的眼底!“啊——!!!”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,猛地从林微喉咙深处爆发出来!那不是哭喊,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惨嚎!血书从她颤抖得无法自持的手中飘落。“噗通!”她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,膝盖骨碎裂般的剧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!腹中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、撕心裂肺的绞痛!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,狠狠攥住了她腹中的那块血肉,要硬生生将其剥离!温热的液体,不受控制地,顺着腿根汹涌而出,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裙裾,黏腻地、温热地淌在冰冷的地砖上。暗红的血,从腿间流出,蜿蜒着,在青石地砖上蔓延开来,与窗外泼天的雨水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。剧痛让她蜷缩在地,身体弓得像一只濒死的虾。冷汗如瀑,瞬间浸透了衣衫,和下身不断涌出的温热粘稠混合在一起。她死死咬着下唇,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,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惨嚎。就在这剧痛与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瞬间,紧闭的书房门,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!“吱呀——”狂躁的雨声夹杂着湿冷的夜风,瞬间灌满了整个死寂的书房。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,撑着一把厚重的油纸伞,静静地立在门口。伞沿微微抬起,露出伞下那张脸。是沈知衍。他回来了。一身深绯色的官袍还未换下,袍角被雨水打湿了大片,颜色变得更深,沉甸甸地贴在身上。他脸上带着一丝从宫中议事归来的疲惫,但那双深邃的凤眸,在踏入书房的刹那,便精准地锁定了地上蜷缩的身影,以及……她身下那片在闪电映照下刺目惊心的暗红。他的目光,极其迅速地扫过飘落在血泊旁边、那卷展开的、字迹狰狞的血书。然后,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林微身上。没有惊讶,没有慌乱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平静。仿佛眼前这惨烈的一幕,早在他的预料之中。那冰冷的平静之下,是早已凝固的、无法撼动的残酷。他撑着伞,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地落在门槛内的青砖上,汇成一小滩水渍。他就那样站着,隔着一地狼藉和刺目的血泊,隔着三年虚假的温存与此刻残酷的真相,静静地看着她,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,俯瞰着泥泞中垂死挣扎的蝼蚁。林微蜷缩在冰冷的地上,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,牙齿咯咯作响。她抬起头,沾满冷汗和泪水的脸上,那双曾经盛满依赖和柔情的眸子,此刻只剩下燃烧殆尽后的灰烬,以及灰烬深处跳跃的、疯狂的恨意。她死死地、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撑伞的男人,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,用业火焚烧。“为什么……”她嘶哑的声音,破碎得不成样子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从喉咙里呛出来,“沈知衍……告诉我……为什么!”沈知衍的目光,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从她惨白如纸的脸,移到她身下那片刺目的血泊,再移到那封被血水浸染了一角的血书。他的眼神里,没有任何波澜,如同结了冰的深潭。“你看见了。”他的声音穿透狂暴的雨幕,清晰地传来,没有温度,没有起伏,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,“也好。”他向前走了一步,踏入书房。油纸伞的阴影笼罩下来,将他大半身形隐在晦暗里,只留下一个冷硬如石刻的轮廓。伞尖滴下的水珠,正好落在那封血书旁边,溅起细小的、浑浊的血花。“为什么?”林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,腹中的绞痛随着情绪剧烈翻涌而更加凶猛,一股更大的热流涌出,带走她身体里仅存的温度,“我父亲……待你如子侄!他哪里对不起你?!林家哪里对不起你?!为什么要构陷他谋逆?!为什么要用我林家满门的血……去染你的官袍?!”她的质问,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,在风雨飘摇的书房里回荡。沈知衍沉默了片刻。窗外的闪电再次亮起,惨白的光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。他的目光,越过地上蜷缩的、血污满身的她,似乎看向了更遥远的、被雨幕笼罩的黑暗虚空。“你父亲,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依旧是那般的平静,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,“林崇山。”他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如同淬了冰的钢针,狠狠扎进林微早已千疮百孔的心:“他该死。”“轰——!”这三个字,比窗外炸响的惊雷更加狂暴,更加致命!它们不是解释,不是辩白,而是最终的宣判!是盖棺定论!是彻底斩断所有过往、所有温情、所有可能性的利刃!林微的身体猛地一僵,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。剧痛、寒冷、绝望……所有的一切,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,仿佛都凝固了。只剩下一种彻底的、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洞。她看着他,看着伞下那个熟悉又陌生到极致的男人。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,看着他紧抿的薄唇,看着他官袍上象征着权势和地位的深绯色……她忽然笑了。笑声很轻,起初只是低低的、压抑的几声,接着越来越大,越来越凄厉,越来越癫狂!她笑得浑身颤抖,笑得眼泪混合着冷汗、血水肆意横流,笑得腹部的绞痛都麻木了!“该死……该死……哈哈哈……好一个‘该死’!”她仰起头,对着被闪电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屋顶,笑得歇斯底里,“沈知衍!沈大人!”她的笑声戛然而止,猛地低下头,那双燃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钉在沈知衍脸上,嘴角咧开一个极致凄艳、也极致怨毒的弧度,声音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,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:“那么……”“这一尸两命的贺礼……”她的目光缓缓下移,落在自己身下那片仍在不断扩大的、刺目的猩红之上,又缓缓抬起,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,直刺沈知衍的心脏。“您……可还满意?”沈知衍撑伞的手,几不可察地,微微一颤。伞面上滑落的雨水,连成了一条更急的线。初冬的第一场雪,细碎如盐,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宰相府的重重朱门高墙。府内却是另一番天地。红绸高挂,灯笼如昼,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,将冬日的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。今日是宰相柳文山独女柳含烟与当朝新贵、权柄煊赫的刑部尚书沈知衍的大婚之喜。宾客如云,冠盖满京华,空气里弥漫着酒香、脂粉香和一种属于权力顶端的、令人微醺的富贵气息。“吉时到——!”随着礼官一声高亢悠长的唱喏,喧闹的前厅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厅堂入口。新郎沈知衍一身簇新的大红吉服,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,身姿挺拔如松。只是那双深邃的凤眸,在满堂耀眼的红光映照下,却似乎比平日更加幽深难测,不见半分喜色,只有一片沉静的、近乎漠然的深邃。他稳步走向厅堂中央,步履沉稳,仿佛踏着的不是通往人生大喜的红毯,而是某种既定的、不容更改的轨道。新娘柳含烟凤冠霞帔,由喜娘搀扶着,在环佩叮当声中袅袅婷婷地走来。红盖头遮住了她的容颜,只隐约可见其窈窕的身姿。她停在沈知衍身侧,微微侧身,姿态端方优雅,引来宾客们一片低低的赞叹。“一拜天地——!”“二拜高堂——!”“夫妻对拜——!”礼官的唱和声洪亮庄严。沈知衍依礼躬身,动作一丝不苟,如同在朝堂上处理公务般精准。当他与柳含烟相对而拜时,红色的盖头微微晃动,他似乎能感受到盖头下那道带着娇羞与喜悦的目光。他的指尖,在宽大的袍袖下,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。礼成。满堂爆发出热烈的恭贺声。“送入洞房——!”在众人的簇拥和哄笑声中,新人被引向内堂。沈知衍走在前面,柳含烟被喜娘搀着紧随其后。穿过回廊时,一阵初冬的寒风卷着细雪吹来,掀起了柳含烟盖头的一角。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掩,那惊鸿一瞥的侧脸,温婉秀美,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涩红晕。沈知衍的脚步,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。眼前这张脸,温婉,美丽,带着新嫁娘应有的娇羞。这本该是圆满的时刻,是他仕途攀上顶峰、与宰辅联姻巩固权势的得意时刻。可心底深处,某个地方却空洞得发冷,仿佛这满堂的喧嚣和喜庆都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,无法触及。他微微蹙眉,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厌与抽离感,继续向前。前厅的盛宴并未因新人的离开而冷清,反而更加喧腾。美酒佳肴流水般送上,丝竹班子也换上了更为欢快的曲调。觥筹交错间,气氛愈加热烈。“诸位大人!”负责宴席安排的管家满面红光地站到厅堂中央,拍手示意乐声暂停,朗声道,“为贺沈尚书与我家小姐大喜,特请来了‘醉月楼’新近声名鹊起的头牌舞姬——云裳姑娘,为诸位贵客献舞一曲《霓裳羽衣》!以助雅兴!”宾客们闻言,纷纷叫好,兴致高涨。乐声再起,却已换了调子,变得悠远空灵,带着一丝仙境的缥缈。数名身着月白轻纱的伴舞女子,如流云般翩跹而出,分列两侧。厅堂中央,数盏明灯的光晕柔和地聚拢。一个身影,自那光影深处,缓缓行来。她穿着一身极尽妖娆的大红舞衣。那红,比新娘的嫁衣更加浓烈,更加纯粹,如同燃烧的火焰,又如同凝固的鲜血。金线绣成的繁复纹路在灯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,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韧性的腰肢和修长的颈项。脸上覆着同色的轻纱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?眼尾用极细的笔勾画出妖娆上挑的弧度,浓墨重彩,如同盛放的彼岸花。而那双眸子本身,却幽深如寒潭古井,没有半分属于舞姬的媚态,只有一种沉静的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死寂。平静无波,却又暗流汹涌,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、冰冷的穿透力。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光晕中央,如同一株在血泊中盛放的、带着致命诱惑的罂粟。喧嚣的宴厅,在她出现的刹那,诡异地安静了一瞬。所有的目光都被那抹浓烈到极致、也冷冽到极致的红所攫取。那双眼,隔着轻纱,平静地扫过满堂宾客,最终,精准地、毫无偏差地,落在了主位上那位一身大红吉服的新郎官——沈知衍的脸上。沈知衍在看清那双眼睛的瞬间,身体骤然僵直!如同被一道无形的、冰冷的闪电狠狠劈中!那双眼睛……那双无数次在他午夜梦回时浮现的、盛满绝望与刻骨恨意的眼睛……即使覆着轻纱,即使浓妆掩盖,他也绝不会错认!是林微!她还活着?!她怎么会在这里?!以舞姬的身份?!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!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,想要冲过去质问,想要将她拖离这危险的境地!但身体却被一股巨大的、名为“场合”和“身份”的力量死死钉在了原地!他是今日的新郎,是权倾朝野的尚书,是宰相府的乘龙快婿!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,柳文山锐利的目光就在身侧!他放在桌下的手,猛地攥紧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带来尖锐的刺痛。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,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,但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,却掀起了惊涛骇浪,死死地盯着场中那抹刺目的红影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,还有一丝……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、名为恐惧的冰冷寒意。乐声陡然拔高,变得急促而充满张力!场中那抹静止的红影,终于动了。她的动作,起势并不快,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缓慢和沉重。长袖如血色的流云,随着她手臂的舒展缓缓扬起,划过空气,带起细微的风声。腰肢柔软地拧转,足尖轻点,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声的韵律上,又像是在丈量着通往某个终点的距离。她的目光,始终没有离开主位上的沈知衍。那目光透过薄薄的红纱,如同实质的冰锥,带着穿透灵魂的冷意和恨意,牢牢地锁定他。无论她的身体如何旋转、如何跃动,那双眼睛的焦点,始终如一地钉在他的脸上,钉在他的胸口!沈知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,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。他放在膝上的手,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。他想移开视线,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!那双眼睛像一个冰冷的漩涡,将他所有的意志都吸了进去。他只能看着她,看着她舞姿中那股越来越盛的、压抑不住的疯狂和毁灭的气息!她的动作开始加速。旋转!急速的旋转!那身血红的舞衣如同被狂风吹卷的烈焰,在满堂喜庆的红色中疯狂绽放!长袖翻飞,如同两道血色的狂龙,绞缠着、撕裂着空气,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气势!每一次甩袖,都仿佛要将这满堂的虚伪繁华击得粉碎!她的足尖点地,轻盈如燕,却又沉重如山。每一次踏落,都似乎踩在沈知衍的心脏上!她的眼神,在激烈的舞动中,那层死寂的平静被彻底撕裂!浓烈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,灼烧着红纱,也灼烧着沈知衍的神经!乐声攀至最高潮,如同金戈铁马,杀伐之气冲天而起!林微的动作也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!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,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凌空后仰,双臂舒展,长袖如两道猩红的血瀑,朝着主位方向怒卷而去!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!就在那两道红袖即将拂过沈知衍面前案几的瞬间!电光火石之间!一道冰冷刺骨的锐芒,毫无征兆地从那翻飞如血的红袖中暴射而出!速度快到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!那锐芒,赫然是一支簪!一支通体剔透如冰、簪头却凝固着一抹暗沉乌血痕迹的……玉簪!那抹暗红,在满堂辉煌的灯火下,显得如此刺眼,如此不祥!“噗嗤——!”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。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。满堂的喧嚣、乐声、宾客的谈笑……所有声音都消失了。只剩下一种绝对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。沈知衍的身体猛地一震!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。那支染血的玉簪,精准无比地、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左胸心口!只留下那抹凝固着暗血的簪尾,在红色的吉服上微微颤动,像一只濒死的血蝶。剧痛,迟了一瞬才如潮水般汹涌而至,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。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大股大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,顺着嘴角蜿蜒而下,滴落在他胸前那象征着无上喜庆的大红吉服上,晕开一朵朵更加刺目的深色花朵。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头。林微就站在他面前。方才那雷霆一击后,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身形微微晃了一下,但很快又站定。她脸上的红纱,在剧烈的动作中,一侧的系带已经松脱,半幅滑落下来,露出了她的下半张脸。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唇瓣却因为用力紧抿而泛着一种诡异的嫣红。嘴角微微上扬着,勾着一抹极淡、极冷、也极致凄艳的笑意。那双浓墨重彩描绘过的眼睛,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,里面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恨意,以及一种……终于解脱了的、近乎疯狂的快意!周围的宾客,直到此刻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!“啊——!”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。“刺客!!”“保护沈大人!保护柳相!”“抓住她!!”场面瞬间大乱!惊呼声、怒吼声、杯盘碎裂声、桌椅翻倒声……响成一片!侍卫们如梦初醒,慌忙拔刀,如狼似虎地朝着场中央的林微扑去!然而,林微对那些汹涌而来的侍卫、对周围的混乱,置若罔闻。她的世界里,仿佛只剩下了眼前这个胸口插着玉簪、嘴角淌血的男人。在侍卫的刀锋即将触及她衣角的刹那,她猛地向前踉跄一步,几乎要扑倒在沈知衍的身上。她的脸,贴近了他因剧痛和失血而变得惨白的脸。冰冷的呼吸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,拂过他的耳廓。一个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,带着一种极致的怨毒和解脱,清晰地、一字一顿地,送入沈知衍逐渐模糊的耳中:“沈大人……”“别院三年柔情……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淬了毒的针,狠狠扎进他濒死的意识里。“每一日……”“都是……淬毒的刀。”话音落下的瞬间,林微的身体被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狠狠扑倒在地,粗粝的手掌粗暴地扭住她的双臂,膝盖重重压在她的背上,几乎要将她的脊骨压断。冰冷的刀锋架上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,激得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。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,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了。她的脸被迫贴在冰冷光滑的青砖地面上,视线被散乱的红纱和侍卫的靴子遮挡了大半。然而,她的目光却穿透了这重重阻碍,死死地、一瞬不瞬地钉在几步之外那个倒下的身影上。沈知衍倒在他刚刚坐过的、铺着大红锦缎的太师椅旁。那身刺目的新郎吉服,此刻被心口涌出的鲜血浸染得更加暗沉,在地上裂开一片不断扩大的、粘稠的猩红。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,一只手徒劳地按在插着玉簪的胸口,指缝间全是不断溢出的温热液体。另一只手则向前伸着,五指痉挛地张开,似乎想抓住什么,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落在地。他的头侧向林微的方向,那张曾经俊美无俦、足以让教坊司无数女子倾心的脸,此刻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变形,惨白如金纸,嘴角不断有血沫涌出。但那双眼睛,那双曾经幽深难测、也曾短暂盛满虚假柔情的凤眸,此刻却死死地、死死地睁着,瞳孔因为剧痛和巨大的震惊而放大,里面清晰地映着林微被按倒在地的身影。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——是难以置信的惊骇?是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的剧痛?是生命飞速流逝的恐惧?还是……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、浓烈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……绝望和……挽留?侍卫的怒喝、宾客的尖叫、柳含烟撕心裂肺的哭喊声、柳文山暴怒的咆哮……所有混乱的声浪,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。林微的世界里,只剩下沈知衍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。看着他眼中那抹浓烈得化不开的绝望,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,看着他身下那片不断蔓延、象征着生命流逝的刺目血泊……林微嘴角那抹冰冷凄艳的笑意,非但没有消失,反而缓缓加深了。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如雪的脸上,如同雪地里骤然盛开的、浸透了鲜血的曼珠沙华,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、毁灭性的美丽。冰冷的地砖硌着她的脸颊,侍卫粗暴的压制带来骨头错位般的疼痛。但这一切,都比不上此刻心中那汹涌澎湃的、近乎灼热的快意!那快意如同熔岩,在她早已冰封的心湖下奔涌,烧融了三年虚妄的柔情,烧尽了腹中未曾谋面的骨血之痛,烧穿了林家满门冤魂的泣血哀嚎!她成功了。这淬毒的刀,终于……狠狠地、精准无比地,捅进了仇人的心脏!视线开始模糊,沈知衍那张扭曲的脸在眼前晃动、涣散。耳边侍卫的厉喝声也变得遥远。身体的力气随着精神的高度亢奋而急速抽离。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,林微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。冰冷的地砖,身下漫开的、混合着自己骨血的血水……还有他撑伞而立,那句冰冷刺骨的宣判——“你父亲该死。”而此刻,倒在地上、生命飞速流逝的他,是否也终于尝到了……这“该死”的滋味?真好。林微唇角的笑意凝固了,如同一个永恒冰冷的烙印。她缓缓地、无比满足地,阖上了眼睛。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5:59:09 全文阅读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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